首页    |  要闻首页    |  基地时空    |  家乡视窗    |  文史副刊    |  英都掠影    |  英都乡讯电子版    |  视频    |  榕光文坊
首页 > 文史副刊 > 正文

【诗文选萃】洪天平:古厝人家

2020-09-18 15:59:24   来源:   

作者:洪天平

我16岁那年,我们一家从老屋搬到新居。所谓新居,是老屋人多住不下而新建的两间半小瓦房。何谓两间半,是在房子的土坯边墙搭个“拖棚”,既护墙又当灶间用。往后又“渐进式”搬了几次家,这应该是每个普通家庭繁衍生息的必走之路吧。

如今渐渐老了,不知怎的总是怀念16岁以前那段时光,总是想起古厝和孩提生活。前几天遇到一位知心老姐,她也说最近常常梦见儿时的事,梦见那曾经的篱笆小院瓜果满园。听人说一个人的出生地必有“摇篮情结”,莫知诸君可有同感?

古厝大厅

古厝很大,坐北朝南,据说是镇上三大“皇宫起”古厝之一。那时我家仅有一间边房,一家人都挤在一起。好在边房也大,房门口有原始天井,这是非常罕见的。建造时房子就隔成前后间,前面住人后面是灶房和杂物间。光是前半间就放了两大一小三张床,还有衣柜和桌子,而且中间留有一条过道,古厝之大由此便不难想象了,记得当时唤作“大十三架”。

微信图片_20200918160007.jpg

古厝是传统的“三落两护”,大厅那时作为生产队的队址。这里是生产队的会议中心,社员会、队委会、评工分以及宣传队排练节目都用它,能容纳几十甚至上百人之多,是实打实的大厅。是的,厅古来就是议事达义之地,所谓“聚义厅”嘛,如此算是向古借光了。当时一提大厅,毫不夸张地说半个大队(现在叫村)都知道它的位置,所以“大厅”便成为这座古厝的代名词,一直到现在人们还这样叫它。如今走进古厝,鹅卵石的天井,四面大青石的台阶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大家知道那是“海不枯石不烂”的原因。只是每处石缝皆长满青苔,怎么都觉得萧瑟苍凉。木板门面和芦苇编织的墙体已经布满岁月风干的刀刀痕迹,尽显佝偻老态。大厅两边墙上还能依稀辨出几行红色大字:“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仔细观察,底下还有一些排工表以及各家年底余缺粮的决算公布,白底炭迹,今日看来就如当年鲁迅笔下酒家在墙上记下“孔乙己欠十九文钱”云云,无不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鲜明印记。

微信图片_202009181600071.jpg

我还知道墙上的大字是住在古厝大房的林老师写的。林老师是客居户,为人耿直爽朗,他家没少帮过我家,我读小学一年级是林老师帮我报的名。那时奶奶常对我说:“去大房看几点了,好下锅做稀饭”,因为整座古厝就林老师家有个小闹钟。大房边房,一墙之隔的邻居,如今已成美好回忆。

晒谷场上

记得当时住在古厝共有十六户人家,占了整个生产队的三分之一多。可以说我们都是无须闭户也不拾遗、有事互相帮衬彼此可以托付的“铁邻”。古厝的左边有一座“乌砖壁”,右边是一座“书房仔”。三厝一线,三埕连片,这样一来,古厝的大埕显然成了广场中心或叫中心广场。人皆晓得,农耕时代埕主要用于晒谷子,只是到了农闲时节,晒谷场上清去谷堆和杂物,这里便成了一些游走村巷手艺工匠施展身手的好去处。补锅修伞爆米花,钉鞋磨剪打铜锡,飘满烟火味,弥漫乡土情。更有一些江湖艺人前来打拳耍猴卖膏药,他们滑稽打浑、逗趣寻乐,特别是那舞枪弄棒、闪展腾挪的身姿常常令小孩子们忘了吃饭和上学。

微信图片_202009181600073.jpg

平时一到晚上,只要不下雨,晒谷场便人潮陆续涌入,一拨拨一簇簇,喧闹不已。特别是夏天,家家户户倾巢出动汇聚于此,听、讲、唱、玩,多是“牛郎织女银河苦相思,月宫嫦娥寂寞伴仙桃”一类的,生活清苦干涩,只能讲古话仙品风论俗。这场面,也算是“可谈风月、不避江湖”了。我的孩童岁月,无数个星斗满天或是明月当空的夜晚,都在这个晒谷场上尽情挥洒。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还能忆起当年和小伙伴们玩过的诸如过虎关、挤烧包、迁皇帝、夺旗子、掩孤鸡、敲寸星以及踢球和竞跑,而且那情景恍如刚刚过去的昨天。只可惜水不倒流,时光不再了。

五谷之洋

古厝正面是董山洋,也有唤作董山垅的。那时董山洋长约两里宽一里,不可谓不“辽阔”。播种时,一片绿畴满目青翠;收成时,稻谷金黄麦浪翻卷。白天,成群的鸟儿飞来翔往颉颃栖息,慷慨的农民们笑说:“好年冬不拒鸟儿吃”;夜晚时分,荧火点点蛙声蝉鸣唱破静空,偶尔还能听到从远处掠过田间飘来的不知哪位民间高手不甘寂寞的悠扬二胡和清脆笛声。记得当时生产队有几户散居于“洋”的对面,有事时,比如集体分配农活或者傍晚通知开会和评工分,都要隔洋喊话,若遇黑夜就约定打手电传递信号。一洋平坦,空旷如野,碧水蓝天下心与心无遮无碍,真有点怀念那样温馨的日子。

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时,董山洋一直作为培育高产稳产的试验田,常有社队干部挽起裤腿亲临田间地头,检查作物长势和病虫害情况。那时候常提“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应该说温饱问题是一辈人接一辈人艰苦打下的,吃饱一顿午餐不能只归功于最后一块五花肉,不然就有欺祖忘本之嫌了。有些话说得太“官方”反而不好,庄稼人喜欢实在话,大白话更好。那时我小,只能帮大人们干些杂碎活,如在傍晚时分到地里点灯捉虫之类的。其它还能记些抓鱼摸虾的事,比如谷雨季节一到,不忘拿个竹做的笼子横放于大厝门口董山洋的水沟,等待鱼儿入笼,毕竟还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不过还真是的,那个时候鱼儿是多,盛夏一到,中午时分酷日下的董山洋,到处可见翻起白肚的鲫鱼、鳗鱼和泥鳅在水里扑腾,令男女老少忙到不知回家,这应该是值得回味的一幕吧。

东水返西

董山洋有个地理奇观,叫“东水返西流”,也是这个小镇独有的特色。一条中圳水渠由村西向村东湍湍而去,约于两里后缓缓掉过头来,毅然由东向西回流。方圆几里的百姓在拍手称奇的同时,赞曰“一水两灌,禾苗之幸,此地无双,荫泽绵绵”。回想当年,董山洋旱涝无忧连年丰产,可能与此风水传说不无关系。如此似乎简简单单其实并不简单,就像老驴拉磨,为何兜兜转,只缘绳未断,了犹未了,欲去还返。纵观古今,但凡奇异之景观皆有其内在因素使然也。

从大处着眼,水向东流是自然地势和地球自转惯性产生的物理现象。静止时,董山洋如同一个相对独立的湖面,仔细观察,它又正好南高北低,形成一定质量的倾斜度,这从农民们修出的阶梯式田埂便可知晓。所以当东去的水到了洋的尽头,便自然向西折回,形成一道亮丽风景。小时候总是纳闷,老师教我们“日出东方向西走,水自西边往东流”。后来长大了渐渐知道一些辩证的东西,懂得事物也有它的特殊性。一条U形(或者叫马蹄形)水渠,让单位面积成倍受益,用现代的话叫“效能叠加”,这是上苍的恩赐和自然的造化。只可惜有些美好的东西注定要等到失去了才觉得它的珍贵,所以呀,不要总是认为“大水漫不过鸭子背”,实践已经反复证明任性是铸成尴尬的一帖苦药。而今不说龙颜褪去,但人挤地、居占耕已然使水土保持失去赖以“回旋”的依托,这抑或是一种遗憾吧!

石槽秧趣

我还记得董山洋里有个特殊的地方叫“石槽”,就在大厅古厝正面。石槽默默平卧于田埂上,它长约四尺宽两尺,重有千斤,听说此物是药铺碾药用的,亦不知为何沦落水沟岸边,以至到了供人踩踏的田地。石槽如若有灵,它是否感叹“物是人已非,万事且当休”,可惜此君已经不知去了何方。石槽所在那块地大且平坦,有五亩多,农业社生产队经常组织社员在那里比赛插秧。那时有个科目叫“打竖行”,就是看谁敢在一块地的中央先头插上,一般是五至六行秧苗,要求疏密合适,又匀又直于既定目标收脚上岸,其他人则分别于左右两边依样续开。毫无疑问这第一人凭的是实力和胆量,没有两把刷子无论如何是不敢走下田去的。记得当年我靠牛犊之愣也曾参与这“石槽观摩”,勉强过关却获得好评如潮,赞人小艺高胆子大。

微信图片_202009181600072.jpg

其实看官可能不知,农业社时代我们一家都是插秧好手,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皆是队里的佼佼者,经常负责打头行,因此被誉为“插秧世家”,这个名头虽然土点俗些,却饱含实实在在的田间情结。四季轮回转,破窑也淬火。尤其老农那句“插秧时要蹲得下去,不怕屁股沾水”的教诲,让我揣摩至今而回味良多。也许是从小就学会插秧播种,不光让我早早懂得禾苗生长之难和盘中餐来之不易。也晓得蓑衣斗笠镶着金丝银缕,盲婚哑嫁也能厮守到老。而且还知道唐.布袋和尚的“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高僧大慈,农禅并重,惠泽后人,真乃“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啊!

一口老井

最不能忘是古厝右边的那口老井。许是人口多且集中的缘故,井沿四周摊得比较开,普通石板铺就,边上筑有三个大大的槽子,两个洗衣一个淘菜。这些都是男人们为女人们准备的,贫瘠年代大家心里还是有爱的,或许是都想着自家婆娘也未可知。井水冬时暖夏时凉,一年四季,井是最热闹的地方。古语说“天下井水疼媳妇”一点不假,冬天,女人们早起洗衣择菜不冻手。而到了夏天,男人们光着膀子只穿裤头一桶凉水蒙头一浇,直感到透心凉爽歪歪,那份惬意无异于遇到仙女约会。

微信图片_202009181600074.jpg

记得当时井的东南边有两棵苦楝树,树冠很大,枝叶密实,盛夏冲完凉或是从地里忙活回来,洗了手脚后男人女人都会坐到树下的粗石板上休息片刻消暑纳凉。这时候人们便也趁机说些添衣纳畜粜米换油的琐事,此时无酒,当然不可能有古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那般意境,但季节农事,种子肥料,开荒地自留田,三叶秧五叶稻,涝时苦旱时愁,人不懒天不误,一年四季饮风食雨抵暑御寒,还是需要彼此互动和探究的,生活已经教会大家要结伴而行。因为谁都知道,哪个也不是天生的龙驹和凤雏,人人皆为凡夫之身。农业社大锅饭里,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一屋子人都吃大蒜,一个味不嫌弃。僧多叹粥少,还是趁饱赶路不饿,就不去多说那些“正确”的废话了。但有时却不忘来点荤的,那些从五里四乡飘来的花男痴女和腥猫骚驴什么的,为清淡的生活打打牙祭。所以我觉得,井边所在也算作乡人朴实生活路上不可不有的一个驿站。

惠泉逸事

关于这口井,我还想赘言几句。很久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听旁人提起,说大厅古厝那口井,位于董山洋的中洋,是东水返西的缓流地带,属“书笼”之穴,一井伺众邻甘泽四溢,吃过那口井水的小孩伶俐乖巧好读书。这过后我寻人请教了一下,这地方祖上还真出过一些不大不小的文人学士,其中有如现代教育局长一样的官员,近代更有为乡人所熟悉和称道敬仰的军中儒将、管乐之父。我读初中那阵,本生产队的同学比人家一个中等村的不少,这是实话。不过我还是觉得如此情况主要是当地人讲究耕读为生,重视教育仰慕读书而已,说成井水之功是否有点牵强,也许是为了追逐一种风雅也未必吧。但有一点确实令我有些许安慰,我出生后的十六年都是伴着这口老井长大的,可以说,生命的种子是浸了这口井水发芽的。

记得当时七八岁的我就能打水挑水。我家灶房在古厝的后落,小小年纪挑着水桶老鹰拍翅似的、一步带三晃穿过三落古厝实在不易。打水时人小够不上劲,好在井台是整石凿的,井沿有七八寸之宽,我索性站到上面,这样便于得力使劲。也许是这段打水挑水的经历,让我从小懂得“米缸虽见底,水缸不能空”,稍大一点还知道“补漏趁天晴,晴天晒雨粮”的简单道理;更也许是吃过这口井水十几年的缘故,而且真有惠泉一说,才让自己这愚钝之娃得以顺利学懂(其实还未真懂)老祖宗留下的几千个方块字,便于往后混江湖过日子。虽惭愧朽木不成器,想来也不可能“晚成”了,却并不妄自轻贱,知谦逊存傲骨,如此也便将就了。

后沟乐园

闽南人都管一座古大厝的后面叫“后沟”。因为这座大厅古厝较为宏大,其后沟自然相应壮阔。在我的记忆里,后沟之地虽无那款“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韵味,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天然后花园。有两三棵柿子,四五棵龙眼,看那树龄估在百年之上,撑开伞面遮挡风雨和烈日。其中一棵龙眼树胸径要五六人方能合抱,树心已被日月掏空成洞,当年的我们常钻到树洞里面去玩。纵深处有无数杂果以及几方竹园和菜地,我想所有这些都是人们生活的补充元素,有的还是不可忽略的必须品。

老实说,后沟是我童年生活的乐园,而且绝不逊色于古厝前面的晒谷场。因为这里有树有果有花有叶有雀叫有知了,大园藏小园,绿荫养精神。虽是古朴繁杂,但多不乱,少不疏,且寓童趣于无穷。就在斯地,我和一大帮小家伙们从小玩过捉蜻蜓、掏鸟窝、扮姑姨、甩纸牌、射弹弓、转陀螺。不错,现在讲来这些都是土气十足的乡下货,但人生就是从它开始的,一生的故事也是从这里讲起的,我非但不后悔反而知足。只是我有时觉得那时的叫法本来可以更好听一点,比如古厝三落可以唤作前殿中殿后殿,后沟便是后宫了,那自己也就成了宫中贵人了。转念一想,如此的话贵是贵了,但不自由何用,还是乡下野趣好玩,说到底仍是原来的叫法好。

不到花甲之年,难懂花甲之事,谁也不能免俗。当年的小伙伴们如今都已一脸榆树般老皮。真实的生活就是江湖,唯叹今日前浪只能伏枥而遥望千里,已然欲飞无羽翼,欲渡无舟辑,又何谈什么“古今同框”呢?且喜后浪滚滚向前,来者不凡担当有为,前途无可限量,必将大放异彩耳!

余话

是啊!都走了,都去了该去的好地方了。

一座古大厝,伴着阳光风雨已经走过200多个春夏秋冬,住在这里一茬一茬的都是平头百姓,我爷爷的爷爷就住过。如今大厝已经垣残窗斜风光褪尽,屋瓦飘落泥砖剥脱,只见满地苔花不见炊烟升起。“古早”悠悠,就此谢幕!唯有那口老井依然不朽,或许将来它能成为乡愁的唯一见证。古厝岁月,古厝人家。时间总是那样,日子久了便成为历史。小时候读历史,觉得历史是非常遥远的过去,想不到父辈们纷纷成为历史,而于不太久的将来自己也终将走进历史。

其实通俗点说,生活就是舍弃得来,生命就是老逝新来,历史就是前走后来。这般循环未休,以至永恒,如此而已。

英都乡讯.jpg

相关热词搜索:

分享到: 收藏
频道总排行
英都乡讯 版权所有 2001-2008 ICP备案号:闽ICP备14015264号-7
地址:福建省南安市英都镇英亭街 电话:0595-68982635 QQ群:277346823 本网站内容(图片、文字)由本站所有,未经许可不能用于其它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