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榕光
近日，笔者在英都镇良山村发现一份记载清末华侨家史的珍贵文献，名为《先考鸣玉公行述》。该文翔实记载清朝光绪年间居住英都坂埔杨厝的翁山洪氏第二十一世裔孙洪维漱（号鸣玉）出洋经商、回乡建业的经历和遭遇，真实反映华侨先辈艰苦创业爱国爱乡的可贵精神及友爱慈善的传统美德，还记载了光绪乙酉年（1885）英都遭受大旱灾民不聊生及光绪庚子年（1900）泉州疫症（鼠疫）严重，一经传染二日就死亡的史实，可以弥补正史之不足，对研究华侨史、地方史都具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珍贵文物《先考鸣玉公行述》）
“行述”是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迹的一种文体，大都由死者的门生、同僚或亲友撰写，以留作撰写墓志铭或提供修族谱时为之立传的依据。
这篇《行述》是由良山村坂埔杨厝洪伟财提供的。洪伟财是洪鸣玉（维漱）的玄孙（即俗称“五代孙”）。据洪伟财介绍，这篇《行述》是他的太太公鸣玉逝世后，太太妈卓氏口述，由鸣玉公的二儿子敦速撰写的。因为历史原因，这份《行述》曾被藏在鸣玉公亲手建置的秋炉（今写作“秋芦”）大厝中堂的中梁下，不久前因维修旧厝才得以发现，所幸保存尚好，缺损较少。洪伟财还介绍说，文中所述鸣玉公“闻学诗叔病，亲往视”，地点是在泉州。鸣玉公往泉州探望病人，时间是庚子岁，即光绪二十六年（1900）。查得民国版《南安县志》记载，当时的疫症是鼠疫，始于光绪二十三年：
光绪二十三年，大疫。初，鼠疫自十六年由粤省沿海一带传染到厦门、泉州，蔓延南安，无处无之。原其疫气所发，鼠先受毒，鼠死而人染其毒气，遂发热发瘤，口渴眼睁，手足抽搐，一二日或四五日即死。自光绪中年迄今民国六年，无年无之。计阖邑死有数十万人。（民国版《南安县志》下册第1833-1834页）
这场持续20多年的疫症，使南安全县死亡数十万人，这是当时政府当局对疫症毫无防抗能力的真实写照，洪鸣玉只探望一次病人，受感染后二天即逝世，读来令人不寒而栗。相比之下，更加彰显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在应对2020年春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所取的伟大成就，使我们深感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
我认为 ，应该把这篇珍贵的史料分享给大家，并可供研究华侨史、地方史的同志作参考资料。笔者对文中的一些难懂词语作了注释。
先考鸣玉公行述①
公讳维漱，字公漱，号鸣玉。同胞兄弟八人，乃恭笃公之第七子也。幼小聪敏，少失怙恃②，家事贫寒。稍长，日耕作，夜读书，□□□□□生活。至十九志在四方，离别兄弟，乘长风破万里浪，□南洋历□□□谋生，至万兰坡③为商，所谋皆如意，左右逢源，积蓄十年，夹资归梓，会诸同胞再合一家共食，如宋太祖之爱兄弟，买大被以共床也。自是代兄弟娶妻螟子④，置室赎田⑤，无所不至。然后自配卓氏宣观以作中馈⑥。亦一时“兄弟既翕，和乐且耽”⑦之盛事者也！适光绪乙酉⑧冬忽乡闾大旱，贫民无处赊借，呼庚呼癸⑨。爰是邀集同志光侯、恭知开设大川典当，以救贫家。遇乡邻有阋⑩或亲戚犯事，出为排难解纷，调和赔偿，见义勇为。至夫修桥造路，恤寡怜孤，当仁不让。宗族乡党，咸称慈善之人。因为内外代理有人，再抽身往万兰任商务四五载，然后捆载回家，建秋炉大厦一座，买田业四百余栳⑪，家事小康，颇足衣食。彼时兄弟为一家，男女众多，同胞虽好，妇女不无烦言。故兄弟再议分㸑⑫，各自居食焉。公将所置田业抽六十栳以为祖先祀业，其余田段以及秋炉厝宅一切，照七份均分，安置明白。窃思欲为子孙谋久长计，务当再渡南洋，方有办法。是冬仍到万兰坡经营商务，克勤克俭，大展宏猷七、八年，乘商务当兴之日，新建店屋弍间，资本万余，意为子孙永远经商于此，源流不巳。作啩唦字⑬交八弟维允管理，公腰缠荷盾⑭三、四千旋里抵家，出千余分给诸兄弟助其家费，其余自置坂埔杨厝旧宅住家焉！志在重新整理，以安妻子，而乐余年。谁知天不从所愿，修屋未半忽庚子⑮夏疫症盛行。公亲谊过重，闻学诗叔病，亲往视焉，遂被传染，以致六月廿四午起病，医药无灵，倏廿六午逝世。可怜一生劳苦，未尝少安，遗下妻儿，诸事多多未谙，一时痛哭呼天，五内崩裂，寝食俱废，痛何如耶！致后来内店事被联财徼吞，外店屋被维允败坏。所谓一身归去，万事全空矣！幸赖天道无私，祖宗有灵，早生男五女一，以传后裔，世代相承。虽惜其年不永，亦天之报以忠厚也。此承家慈相夫教子，时常口述，故录记数言，以垂不朽云尔。
生于前清咸丰丙辰⑯年八月十九日卯时，卒于光绪廿六年庚子六月廿六日巳时，享寿四十五龄。葬在秋炉岭口中仑凹湖边，坐辛向乙兼酉卯。
（洪鸣玉建筑的秋炉大厝）
【注释】
①、行述：也称“行状”“事略”。是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迹的一种文章体载，大都死者门生故吏或亲友撰述。以留作撰写墓志铭或提供修族谱时立传的依据。本行述是由洪鸣玉的儿子根据鸣玉公遗孀卓氏口述的事实整理撰写的。
②、怙恃：《诗经·小雅》：“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后来用“怙恃”借指父母，父死叫失怙，母死叫“失恃”。
③、万兰坡：“万兰”即印尼“万隆”的闽南语音译。闽南语把“埠”字读为“坡”，闽南语“坡头”即“埠头”，商埠之意。“万兰坡”是指万隆这个商埠。
④、螟子：“螟子”是“螟蛉子”的简称，意思是养子。
⑤、赎田：用钱换回因欠钱抵押给别人的土地，叫赎回田地。
⑥、中馈：古时把女性为家人烹饪的劳动称为主中馈，借指妻子。
⑦、兄弟既翕，和乐且耽：语出《礼记》，意思是兄弟相会，很和顺美满、快乐。翕：和顺。
⑧、光绪乙酉：清朝光绪乙酉年，即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
⑨、呼庚呼癸：本是军中乞粮的隐语，后指向人借钱。
⑩、阋：争吵、争斗。
⑪、栳：栳本是一种用竹篾或藤条编成的盛谷物的计量容器，一栳谷子相当于30斤左右。闽南山区用“栳”作为土地面积的计量单位，是按其平均单产折算的。“一栳田”相当于0.08亩。
⑫、㸑:（cuàn），烧煮，煮饭。也指灶。“再议分㸑”即再商量议定分灶自炊。
⑬、啩唦字：“啩唦”是印尼万隆当地词语的音译。“啩唦字”意为合约、契约之类的字据，相当于现在的协议书。
⑭、荷盾：即荷兰盾。是荷兰王国以前的货币名称，印尼被荷兰王国殖民地时，使用的货币是荷兰盾。
⑮、庚子：清朝光绪庚子年是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
⑯、咸丰丙辰：清朝咸丰丙辰年是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