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州九日山的翠影岚光中,一方石碑静立如磐,镌刻着明代文人洪启睿挥毫写下的《重修九日山石佛亭碑记》。这位来自南安英都的文坛翘楚,以生花妙笔勾勒出山川与人文的千年交响,让石佛亭的重修不仅成为建筑的新生,更化作文化传承的永恒印记。
洪启睿(1556—1616),字尔介,号讱原,明万历壬辰科会试第一名(会元),殿试荣膺二甲传胪,自此步入仕途。他历任礼部主事、祠祭司郎中,曾主政两浙,任金衢守道、两浙按察使及浙江左布政使。在浙地,他刚正不阿,除苛政、察奸吏;遇灾荒时,他为民请命,减免赋税、赈济苍生;倭寇犯境,他整饬海防,保一方安宁。四明百姓感其恩德,特立生祠奉祀。致仕返乡后,他仍心系桑梓,修缮洪氏家庙,引入宫廷鼓乐,以文化滋养故土。其笔下的《还山十誓》等诗文,更彰显出非凡的文学造诣。
洪启睿撰写的碑记,开篇便以哲思之笔,道出“山川以人重,人以山川重”的深邃命题。他以孔子、孟子驻足的邹峄山、吕梁水,以及承载道统的嵩岳、濂洛为例,点明自然景观与人文精神相互成就的奥秘。继而笔锋一转,聚焦九日山:这座拱卫南安郡城的灵秀之山,山麓延福禅寺钟声悠悠,山间危石嶙峋、古迹遍布。石佛亭中,巨石凿就的佛像静穆庄严,承载着国泰民安的祈愿。唐宋时期,王十朋、朱熹等贤达曾在此观风问俗、吟诗作赋,为九日山注入了不朽的文化魂魄。然而岁月侵蚀,昔日亭台渐成丘墟,佛像亦饱受风雨摧残。
壬寅年,郡守洪川程公与代理邑令陆公同游九日山,见古迹凋敝,深感痛心。二人决意重修石佛亭,陆公即刻召集工匠筹划,邑丞万君聪负责监工。洪启睿在碑文中,以激昂之笔回溯九日山的辉煌往昔:这里曾留下姜特立、韩世忠等名臣的足迹,见证秦系等隐士的高洁风骨;欧阳詹题写山额,蔡襄、王十朋挥毫留墨,朱熹、傅自得泛舟唱和……从唐宋到明清,黄莲峰、洪朝选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寄情山水,他们的诗文佳作,让九日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文化的芬芳。
随着重修工程竣工,石佛亭焕然一新。当陆公请洪启睿为亭命名时,他援引“爱清爱静,汉始以宁;无思无营,泰阶乃平”,将其命名为“三空广胜”,既寄寓对太平盛世的向往,亦暗含涤荡妄念、广传胜境的深意。这一命名,恰似点睛之笔,将山川形胜与治世理想融为一体。
洪启睿的《重修九日山石佛亭碑记》,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历史长卷,将自然之美、人文之盛与治世之思熔铸于笔端。它不仅记录了石佛亭的重生,更串联起九日山千年文脉,让后人得以在文字中触摸历史的温度,感悟文化传承的力量。这座屹立于九日山的石碑,既是对先贤的致敬,也是留给后世最珍贵的文化遗产。
附原文:
【重修九日山石佛亭碑记】
明·洪启睿
山川之钟为灵秀,更治之酿为升平,盖有数存焉。而其间剥奇标胜,盖两相待
而相成哉。邹峄之山,吕梁之水,非必瑰异绝伦,一经孔孟芳迹,而名与天壤共传,
山川以人重也。颂申甫者,必日嵩、岳;溯道脉者,必日濂、洛,人以山川重也。
南安襟带溪山,拱护郡会。迤城而西为九日山,山之麓为延福禅寺,岁时祝寿在焉。沿山崖而上,危石陡立,古迹、奇树,种种可观。徐行百步为一眺石,石之上因巨石为佛像,竖亭覆之。若日奠国盘石之安,庶几吏兹土者得以享盛平而供职哉。唐宋诸贤,潜迹其间者,不可胜纪。如郡守王梅溪、同安主簿朱晦庵,郡邑所尸祝者。二公注心民瘼,而尤雅意名胜。尝登九日,临金溪以观风采谣,而寄高踪于不朽,其遗韵余咏,班班志乘中可镜也。岁久湮没,屋宇鞠为丘墟,佛像至不蔽风雨。
岁壬寅,郡守洪川程公以公暇登临其地。时署邑篆者,槜李陆公也。程顾陆而言曰:“兹山之麓,非祝圣寺乎?以东非邑治与郡城乎?无论佛像露立,祝厘不称,而名侯硕彦之所托宿,良守高贤之所题咏,岂可任其湮没而弗传乎?”陆公承公意,召工计直,属邑丞万君聪董”其事。名人相得盖彰,盖未易更仆数也。
一代名臣则姜相公、韩学士,以其用舍,系国安危。千秋高士则秦隐君,贞不绝俗,和不离分,皆百世士也。瞻山额则欧阳四门之笔,讽墨妙则蔡端明、王梅溪之题。或文起七闽,或望系苍生,皆非偶然者。刘禹谟之才名,实继欧阳;柯龙图之德政,跻乎墨妙。梁状元乃姜、韩之流,南安翁亦隐君之侣。陈了翁,宋朝司直;李文节,南渡遗老。皆与兹山若有宿契。至若考亭、休斋,以明德卜邻,傅自得禨被来访,泛舟唱和,亦一时盛事。吕朴乡,宋之真儒;马伯庸,元之巨宿。英流相继,嗣音弗绝。
厥后松凋濟析,山之胜稍替矣。然学士登临抒怀自若也。若黄莲峰、傅锦泉、洪朝选、黄仪庭、李文节、黄克缵、王遵岩、郑海亭、吕天池、颜桃陵、何镜山、洪讱原、郑孩如诸先生,有德有言,名重乡国,一觞一咏,辉映山门。所云山川觏人重,人觏山川重,讵不信然?至于韦、刘、苏、黄远寄之篇,与夫大圭、善珍、惠济、可廷方外之作,均足以增辉璧府,广胜梵林。
山旧无志,明季吴侯廷谏延黄季弢氏捃摭而成之。兵燹以来,仅存此本,小有缺略,无可校正。余惧其湮没也,欲公诸同好,以广其传,非徒以山川名胜之美,亦以备南邑僚属先后襄赞之功。缙绅士民莫不乐其成,而子来趋之。经始未几,而后堂、前庑焕乎一新。高士、姜相诸峰蟠结蜿蜒,若断若续。南临溪流,则舆梁往来,舟楫上下,不知含和饮泽者凡几万家。归憩亭下,则清风明月,酒然神旷。陆公执爵言日:“亭始基,其国人属耳目焉,请所以名是亭者。”余答日:“亭直耳目哉。爱清爱静,汉始以宁;无思无营,泰阶乃平。盍匾其额曰:‘三空广胜?”
噫!夫人知胜之所以广,广则知亭之所由建,与翁所以建亭之意矣。于是乎次其岁月而为之记。
——摘于民国版《南安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