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大约在冬季。那一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那几天,我因为身体微恙做了个小手术,回家后躺在二楼的“联邦”沙发上休息时,仰望自家高高的天井,有点发呆又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家是临街两间店面。当年把“柱塞阀”厂搬到这里时,又在近邻租了另外两间,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那时候论规模还可以,搁到现在算是小打小闹了。
缘于盖房时便准备要在一楼办厂子,所以设置采光天井没有直通楼下,为的是不吵不尘,因为二楼三楼住有我的一家,四楼五楼是工人宿舍兼厨房食堂,若是今天也是不允许的,叫“三合一”工厂,不达标准。
那个下午我思忖着,若是利用这个天井,从二楼搭张梯子到三楼那该省多少事,特别是夜里有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两个楼梯一内一外,家庭成员和工人之间可以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我这人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捉贼等不到狗叫”,当即请来木工师傅商量。人家建议要做干脆做那种固定的,你家天井这么大,可以弄得气派一点。于是买来一大截整块杉木,削开做梯阶和扶手,栏杆是翔云那边的土车床加工的,木料当然就地取材,是那种普通檺木。仅几天工夫一架木楼梯便见雏形,做完打磨上漆,还真像模像样,自己偷着乐,一家人喜欢,客人来了也不忘夸奖几句,用如今的话叫“点赞”。
说实在的,当时不懂何为“楼中楼”,大家也没有这个概念,只是电视上偶尔见过类似于这方面的家居。谁曾想这以后百姓的居家条件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楼中梯子花样百出,尤以高贵红木为甚。特别是房地产业的异军突起,木质楼梯的奇、妙、酷、炫,更是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屈指算来,我家的木楼梯已经光荣服役近三十年了,可以说是全天候为我们做脚下服务,虽说土得掉渣,却任由踩踏而无怨无悔。记得刚开始,我们一家跨在它的踏阶上,尽管有点嘎嘎声响,却觉得很是有趣,特别是女儿和儿子当时还小,对他们来说更是新鲜好玩。如今娃已长大成人,娃的娃又有娃当年一般大了,实在感叹光阴如梭,一晃便是半世人生……
最近以来,特别是去冬今春,小小娃们渐渐长成,分房另住势在必行。整修房子时不知怎的又突发奇想,何不再次利用原有的天井,因势利导改装电梯直达六楼。经“战略”分析,如此可以在有限的空间面积上让效益最大化,比如随便上到顶层晒被褥、养花草、种蔬菜,居高临下拓展观光视野,尤其自己岁数大了又有痛风小疾,可以犒劳犒劳老胳膊老腿的,何乐而不为。
有人恭维,说你怎么有先见之明而未雨绸缪,三十年前便预留电梯位置,如今好多人想加装电梯,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找不到合适的方位。我感觉这只是巧合而已,并无智商方面的事,或许是傻人多福天疼痴人罢了,何况中国人喜欢把解释不通的事解释成缘份。
的确如此,我的木楼梯与我的一家便是一种缘分,三十年里,不管白天黑夜,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我常常于深夜不眠时,孤身坐在梯阶上听着时钟“嘀嗒”到天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木楼梯是我生活和工作的见证者,也是我和我的一家行走人生的不朽阶梯和忠实伙伴。
很有意思,拆老楼梯时,我特意恭敬地请来我的老友当年的那位木工师傅,人家如今虽是老木匠,却早已歇业居家含饴弄孙。老木匠笑称,可不能怪我“上房抽梯”,是主人想登高望远而向上延伸梯子,当年做楼梯时我用了三天,今日拆掉它只须半个钟头足矣。言语虽然幽默,却难掩一丝愁绪。
再见,我的老伙计。别了,木头老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