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老屋很老，我爷爷的爷爷住过。父母执意住在这里不挪窝，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齐。那些老家具大多维持从前的摆设，特别是我住过的厢房，一切几乎原封不动。想来老人家是想让这些物件尘封在曾经的历史空间。
子夜时分，我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于是起身披衣坐于那张太师椅上。不知怎的，身子一着那张椅子，仿佛触电似的，思绪不由回到久违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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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我们没见过爷爷，听说他在躲壮丁的路上病死了，后来的日子奶奶一直孤儿寡母的。再后来就有了我们，虽然世道艰辛，生活苦涩，但一家子共同为生计奔波，倒也其乐融融。
那时候，奶奶常用极其朴实的语言教育我们，比如“勤劳填饱肚，懒惰咽口水”“太阳有时会被乌云遮住，月光再亮也不能晒谷子”“宁跟能者吵嘴，不与笨人说笑”……我很纳闷，不通文墨甚至大字不识一箩的奶奶，说出的话微言大义像在作诗。我想，这是奶奶一生最原始、最质朴的感悟。这些看似平白无奇的话语，让我受益匪浅，至今还在影响着我。她一生清苦，但为人和善人缘极好，我每每回到老家，常能听到人们对她的夸赞和怀念。
父亲是农夫又是铁匠，农忙种地农闲出去打铁。我们兄弟姐妹八个，要维系一家的生计实在不易。他的孝顺、坚韧、温馨，在漫长的岁月里，融化在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里，融化在他渐渐增多的鬓边白发中，融化在他慢慢刻出的眼角皱纹内。我十八岁那年，一天父亲问我：“家里的铁匠挑子是卖了还是留着？”我思忖半晌，小声地说：“还是把它卖了吧。”这之后我总觉得对不起父亲，至少留着铁匠挑子对老人是一种慰藉。如今，父亲佝偻的背影总能看到铸满过去生活的艰辛和苦涩，但愿好日子能够多多陪伴我的老父亲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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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个理家能手，农活也干得漂亮。母亲记账精明，尤其是“珠算”特好，后来在生产队当过出纳、保管，乐于帮人，口碑极好。我高中临毕业时想着去当兵，母亲说：“去吧儿子，你要为国效力。”母亲这时想的是儿子不必挨饿，能吃饱饭报效国家。这是母性的本能，也是母亲舐犊之情的内心独白。
人们往往发现，当你置身于特殊的环境，面对特定的景物，便会产生一定的条件反射和心理暗示，驯服地让心灵的羽翼把你带到梦一般的所在。我此时坐在这老屋的太师椅上，便是这样的心境，可以称之为“太师椅梦”吧。
也许是童年的影像依然清晰，也许是岁月蹉跎烙下永恒的印迹。印象中的老屋总是冷风飕飕，薄薄的屋瓦时常滴答漏雨；记忆里的四季总是生活窘迫，饥一顿饱一顿心底不能踏实。那时候，奶奶还有父亲和母亲，其实一家人无不充满改变命运的渴望。平凡的身世也许更能铸就健康的体魄，磨砺铿锵的意志，所谓“起低调好唱歌”就是这个道理。
老屋的这一夜，一直到天亮，我只能于昏昏然中浅睡，又无奈于戚戚然中乍醒。因为那淡淡的影像又幻化成一幅情景交融的图画，那久违的声音又混合成一段质朴浑厚的乐章。乡愁是什么？乡愁是古宅屋顶的瓦片，是井边石板上的青苔，还有那土灶大锅飘出的袅袅炊烟……
来源：泉州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