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子
洪天平
两个男人,对面站着。中间立着那个木头三脚叉,上面嵌着那块铁砧子。老的左手拉风箱,扑哧扑哧,炭槽里吐着青青的火苗。右手用铁钳夹起一块铁疙瘩,通红滚烫。年青汉子耸了耸肩膀,往手心吐口唾沫,抡起大锤,跟着老的手中锤子的节拍,叮叮当当,火星四溅。这便是村口的铁匠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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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的是师傅。其实并不老,四十大几,一脸黑相,身上肌肉结着瓣儿。年青汉子是徒弟。其实不年青,三十挂零了,胳膊像长瓜,腰有水桶粗。
有活时,师徒二人麻利地在胸前挂上围兜,弓着腰,一阵噼哩啪啦。铁疙瘩,红转黑,软变硬,不多时,一件铁器成品便出炉了。
往往有小孩子好事凑上前,又怕飞来的火屑烫着急着往后躲,嘴里不忘唱着那首歌谣,“一粒柿子红绰绰,两只鸟儿争着啄”。
夏日正午,师徒光膀躺在门前石凳上,仰面八叉。一番饭后剔牙,便双双陶醉于那首《雪梅歌》里,“夭寿郎君自顾去,撇下我,无夫在,生子坏名声……”。然后呼呼睡去,梦中还露出诡谲的笑脸,那是甜甜的满足。
后响时分,徒弟的媳妇端上一碗薯片汤。师傅揶揄,“一个腥一个骚,一条鱼一只猫,是怕白天累着夜里起不来劲吧”。话音落师傅的婆娘也到,手里托着两个烤熟的芋头。徒弟不忘报复,“还是师母体贴人,知道为师傅预备两个蛋蛋,免得临时不够用嘛”。
春夏秋冬,日月更替,铁匠铺子俨然这个寂寞村落的消息集散地,早中晚都有新闻联播,三餐都见男男女女端着盛满稀粥的大碗聚合到了这里。痴男怨女,寡妇鳏夫,扒灰偷腥的艳事绯闻最是热门。闭塞的年代,即使粗俗一些,也属正常!
蟋蟀叫了一茬又一茬,铁匠铺子已经显得有些陈旧。三脚叉嵌入地里一截,炭槽的边墙锈迹斑驳,两把铁锤似乎没了从前的份量。
不知不觉中,师傅和徒弟,两个男人手中锤子扬起的弧线渐渐变小,落下的声音也越来越弱。门前的苦楝树上,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师徒俩叹息,不嫌生计艰难,只怨岁月太短,不愁穷困潦倒,只烦老得太快。
又是一度西风吹,师傅皱眉,秋天到了,冬天也不会太远。看那脸上,分明有沟壑纵横,那是岁月风尘留下的。徒弟跟着惆怅,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说明,雄性的精华已经耗去许多,透支得力不从心。红红的火炉,已然无情地把两个男人由水萝卜烤成干红薯。
垂垂老矣,尚能挥锤锻铁否?终于两个男人扬起的铁锤定格在那一个冬天的那一个瞬间。《雪梅歌》不再唱了,只有两朵花白胡子在风中一抖一抖,象在诉说逝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