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贾平凹先生说过，所谓尊严，是填饱肚子以后的事，当一个人饿到快死时，别人吃剩的半块面包都想拿来充饥。然而我总觉得他这里说的应该不是尊严而是面子。不错，面子事小，尊严事大，两者不可以划等号。
生活中确实不乏有人拿所谓的面子不当回事。前些日子遇到一位提前退休的熟人老张头，他告诉我最近在一家私企传达室上班。我有点讶异，说白了，传达室或收发室之类的本义就是值班看守，也有叫保安的，具体负责来客登记传达信息，个别还兼做环境卫生和打理花木什么的。如此明厨亮灶清汤寡水，岂止勇气可嘉那么简单，说是一种格局的升华最贴切。
我对这位老张同志的选择肃然起敬并表示点赞。我知道人家在原单位是位正职领导，虽然只是普通部门，但大小也是个官，如今能屈下身段去看大门当杂役，简直是对世俗的挑战。那天我跟他闲聊时特意托他问问是否还有多余的位置，他一脸狐疑：“得了吧，该不是你也想来凑热闹，我这闲话已经刷屏爆表了，唾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好在我水性好，无所谓的。”
他是不是怕我去了抢了他的饭碗动摇他的位置，不得而知，这年头毕竟是人稠位稀。反正我说的话也是诚恳的，为什么不呢？能上能下能屈能伸不是社会推崇的美德吗，况且我的位置本来就在“水平线”下方，又况且靠劳动获得收入，靠双手挣来报酬，不光“里子”扎实，“面子”也没问题。我是这样认为，一个人能在生命的后半程卸下包袱换一种活法，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随心所欲，不负良知，不误韶华，如此才是最大的面子和尊严。
老张同志心里并不糊涂，他知道原来那个位置的高度并不能证明自己什么都会，事事比别人强。如今人家偶尔喊你一声“老称呼”，那是人家的修行也是对你的善意，当然并不排除对你那些年过往的些许肯定。退下来后，物是人非，自己已然是位“局外人”。也没必要巴望“另谋高就”了，比如想着去社会上哪哪当顾问做兼职客座，到时人家对你顾而不问，岂不成了“板凳先生”；比如想到亲戚朋友的公司谋把闲置的交椅，那样少则三月最多半年便立竿见影，只剩最后通牒的措词很优美：“您这金贵的身子就不该干糙活，应该去游山玩水颐养天年呀。”听明白了，是逐客令。
人啊真怪，总惦着原来的美好，总想着做常青树，总习惯居高临下，再不行的话退而求其次，踮起脚尖够一下，攀附攀附如何？岂知那样挣回的不是面子，丢失的却是尊严。走傍门蹭官傍款虽能秒杀同侪，那也不自在，有时候墙倒倚邻，想躲都来不及。想起儿时走亲戚，没衣服找人借，穿在身上体面是体面，却总是要么捉襟见肘，要么长过膝盖，裤子也要时常提一提。总之，这日子有点难。
还好，这方面我从来就有自知之明，这算是自己唯一的优点。从前是从前，总算瞎混过去，勉强谢幕，以后的日子就该重新洗牌。我经常自忖：电脑不会，账目不通，表格做不来，图纸看不懂，只剩一副身渐短肚日凸的喜剧皮囊，活脱脱一位糟老头子。张之洞的“无求便是安心法，不饱真为却病方”我看很好，所以能去扫地浇花看门护院，挣个小钱割块猪头肉，再来点小酒独酌，当是最惬意不过的了。都说C位好，我却不以为然，在中间正襟危坐何来舒服，坐边上想“方便”最方便，不会有“三急”之苦。
世上有两种鸟，啄木鸟和鳄鸟，它们的口碑一褒一贬，天壤之别。啄木鸟用坚硬的嘴巴在树上凿孔钩虫，是誉满大山的“森林医生”；鳄鸟是鳄鱼的“牙签”，它承诺让鳄鱼没有蛀牙，所以凶猛的鳄鱼不去伤害它，每当鳄鱼一顿饱餐之后躺在水畔闭目养神，鳄鸟便即时飞来啄食鳄鱼口腔内的肉食余渣。它们也算互利双赢，鳄鱼得到清洁口腔，鳄鸟获取残羹剩饭。只是做鳄鸟也是有风险的，如若哪天鳄鱼稍一走神，嘴巴一合尖利的大牙便会刺穿鳄鸟的身体，顷刻要了它的小命，所以呀，火山还是不能作为靠山的。
小的时候与同伴偷摘邻居家的桃子，拿钩子照样够不着时，脚下垫了一块、二块甚至三块石头，掉下来摔疼了屁股爬起来就跑。现在老胳膊老腿的，最怕登高跌重，就不要去攀枝附叶，做那些让人嘴上不说心里想笑的傻事。直起身子，有多高算多高，脚下扎实心里踏实。
啄木鸟靠它的铁嘴捉害虫为食，鳄鸟靠舔鳄鱼牙缝为生，孰优孰劣人间自有评判。所以我还是得向老张头学习，寻个合适的位置兜兜转转，既成全自己又无碍他人，既没有让“句号”圈住，又可以续写另一段通俗文字，岂不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