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文辉
高中毕业后,我到德化葛坑建筑工程队打工。时至今日,我从未忘记在杨梅“三·八”女子林场工地遭遇死亡劫难的悲痛往事。
那是30年前冬的一天,吃过早饭,我就和工友们下工地开始一天的劳动。那年代,德化山区民居建筑大都是土木结构,土墙是用红土一层一层地夯打起来,俗称夯土墙。我的工作就是挑红土,土墙每升高一尺,我就把红土一担担地往上挑高一尺。那天,我们正在合力夯打第三层楼墙,九时许,我肩挑红土顺着脚手架登到三楼,突然间“轰”的一声响起,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渴……饿……”迷迷糊糊中,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终于醒了。快,带个牙缸到对面村子里讨碗米汤……”我努力地睁开眼,依稀看见阿宋、阿德、新有、王圆的身影,还有忽隐忽现的蓝天、艳阳、崇山峻岭、村庄……我这是怎么了,我努力地动动身体,然而动弹不得。对话中,我才知道,自己被倒塌的墙体淹没,昏死过去……工友们临时用毛竹、绳子做成简易担架,轮流抬着我,翻山越岭,正在赶往葛坑医院的途中。我意识到,今生今世,也许要废了,泪水不禁涌了出来……由于伤势过重,我又进入昏迷状态。
翌日醒来时,我已躺在德化医院骨科病房里。2个月后,我拄着拐杖出院。
我写信给建筑队工友,感谢救命之恩。尤为工友新有,更是我心目中的大恩人。在工程队里,由于我年纪最小,又是初来乍到的小工,有个别工友时常会对我使心眼、“吃生”。比如明知我挑不起重担,偏要恶搞,暗中往我的箕畚里加重,看着我跌跌撞撞负重前行的狼狈像取笑,每当出现这样的恶作剧,新有都会站出来制止,让我很是感激。新有处处关照着我,有时竟至于为我护短。记得有一回夜半时分,我饿得睡不着觉,就摸黑到楼下灶房里偷吃房东放在锅里的熟地瓜……不料,那晚新有其实也没睡着,不知是出于关心抑或是窥视,总之,他掌握了我的秘密,但从未捅破……不过,他后来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回,他买了几斤牛肉,让房东大嫂做烧牛肉,预备与工友喝两盅。房东大嫂推却说,牛肉水分多,放锅里一煮特没份量,不明就里的话,说不定会以为牛肉给人偷吃了……房东大嫂脾气犟,说不做就不做……这故事乍听似乎平淡、无奇,细细品味,却让我觉得有弦外之音。所以,至今记得。
后来,我远离家乡,到西南推销水暖器材。因为忙于生意,也就没能到德化探访工友。
有一回,我在云南开远约老乡上馆子小聚。席间,老乡看着我那断了半截的角牙说:“你那牙齿怎么断的,应该到牙科整整,要不就‘漏财’了。”老乡不经意间的一席话,重又勾起我对德化那段蹉跎岁月的回忆……我至今不清楚灾难是怎么发生的,也因为瞬间失去了知觉,便没有惊魂一刻的切肤之痛与恐惧,只相信自己命大福大。这断了半截的角牙就是那场灾难留下的印记。之前,我在昆明也找过牙医,做了一回激光镶牙修补术,但一星期后新补上的半截牙又脱掉了。于是,我就决定干脆留下那半截角牙,作为苦难的印记。
上个世纪90年代末,我曾托人打听工友们的消息,才知道两位尤溪籍的木匠离开建筑队多年,无法联系,新有和另一位葛坑籍的工友已先后病故。我不胜唏嘘,潸然泪下。
我设想着,今生今世,找个时间,到德化走走,踏访我曾经生活、劳动过的土地,顺便看看恩人的家人,捎上祝福。以感恩的心,慰藉我那躁动不安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