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曾有一拉满衣架模特的敞蓬车驶过大街,人们骤见车上赤条条的木头人凹凸有致、玲珑剔透的火辣身姿,有人羞得掩脸而逃,更多的是侧目偷偷窥视,也有大胆的骑着车追出好几公里地。
人非圣贤,但凡是人都有猎奇心理。窥者,当然难避觊觎之嫌,人们往往自嘲其为“劣根性”而羞于启齿。其实不然,生理和心理,理智和感情,它们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从纯粹生理的角度说,拥有欲望是健康的本能,释放欲望是健康的需要,控制欲望是健康的体现。
诱惑缘于懵懂,神秘始于封闭。呀呀学语的幼童,对这个世界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未知的。孩子最喜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母亲窘而搪塞“你是菜地捡的”。一个科学答案变成一段童话故事,人类的好奇心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稍大点孩子又盯着妈妈问“我在你肚子里怎么出来的?”妈妈脸红说“从肚脐眼出来的”,孩子又是一脸狐疑。
窥探之心不分贵贱,而且古来有之。隐私本应是一块神圣的自由天地,无奈反成为一方泄光的危城。现代的人们不知从何而知,白居易爸妈的关系是舅舅娶了外甥女,并说他的妈妈得了精神病跳井而死。更有甚者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希特勒是个阴阳人,居里夫人也曾红杏出墙。看来古人,不管是不可一世还是循规蹈矩的古人也难以洁身自好了。
从前就有“雪夜闭户读禁书”的私趣。鲁迅在看社剧的那个晚上吃的罗汉豆感觉味道极佳,那是缘于偷吃。民间有“做贼的牛力偷情的虎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禁锢而带来的刺激,因为无知而伴随的猎奇,也许很多人都有过亲身的生活体验。鲁迅先生还在《小杂感》里揶揄过有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抛开伪君子的装饰,单从生理学的层面,这也是一种环境使然和生理反应。“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心里想想而已。
贾平凹的《废都》,书中大胆的性描写加之使用“□□□□此处删去X X字”,30年前就轰动文坛而引起巨大争议。《废都》式的文体至今还为人们津津乐道,而且此书逾禁逾火,长盛不衰。人们普遍反对把此书定为“黄色”之说,读者的默认是对伪道德的反讽。因为《废都》尊重(或者叫迎合亦可)受众正常的猎艳心理和窥视本能而获得青睐,如今文坛和社会都宽松了,应该更能说明《废都》的成功。
就象比基尼与旗袍的故事。野性不羁惊世骇俗的比基尼,因为几乎剔除所有遮蔽之物,失去悬念,导致刺激的疲劳而削弱窥视的欲望,一览无余的感觉犹如刚吃完一顿饕餮大餐胃口打嗝,别的菜肴都索然无味了;含蓄优雅风情万种的旗袍,由于把曲线起伏的胴体裹藏起来,只留两边开叉的缝隙恰到火候地走光一线臀腿肌肤,闪烁雪样光芒,给足想象空间,反而产生微妙的挑逗效果,热辣的窥欲难以收回。风姿绰约的旗袍里隐约恍惚的诱惑远胜只剩三片遮羞布的比基尼,这一点令比基尼的缔造者一脸窘态。
当然我们认为人的窥测心理应该遵循伦理的约束和道德的监督,更不能逾越法律的门槛。否则肆意放任欲望的膨胀,就可能扭曲纯正和美好的心灵,让疯狂的欲望亵渎道德的殿堂。
一个人正面的东西是他的主流。白居易因写了《长恨歌》和《琵琶行》而流芳千古,是人类的文化瑰宝和精神财富,我们更多关注的是他的作品而非他爸妈的绯闻。说到底,一个人正事是立身之本,是身之骨架,其余的只是皮肉之需,分清了主次,我们便能活得轻松一些。
人们关心奇闻佚事,甚至乐道某些缺憾和败笔,有时还会挖空心思搜罗一些隐踪秘迹,如果是工作之外和茶余饭后的排遣,或是寻求某种平衡和慰藉,也当属正常范畴,大可不必自责或责之。作家瓦西列夫说:“越是受到压抑的东西越是拐弯抹角地寻找出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维也纳人)由于不让他们受到必要的性知识的教育,由于不许他们直接同异性接触,因而比起今天的青年来要色情得多。”如此说来窥视有时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人们的心理和生理都有要求释放的理由。
只是在对待窥视的问题上,年龄有异男女有别。成年人老成持重若无其事,眼到心到足矣,小孩子初涉世事猴急有加,非探个究竟不肯罢休;男人急性火爆三迂两廻直捣目的地,女人欲看还休掩面的双手总是留出几条手指缝。而古时所谓“妻勿如妾,妾勿如妓,妓勿如偷”的说法,无疑是窥欲的野性扩张了。
现代人热衷于议论诸如王菲的女儿是兔唇,刘德华到底在哪一年结婚,还有香港版的“艳照门”和“包养门”里,曝光后女星们以及她们的丈夫和家人的尴尬处境,窥探后的快感和满足不言而喻。多数人一笑置之,一阵消遣后还是忙自己的活去吧。也有执着者乐此不疲穷追不舍,他们以为“母鸡下蛋和蚂蚁亲吻都有看头,何况孔雀求偶和大象寻欢呢”。
有时候人类自己都有些困惑,有些事还不如动物呢。动物雌雄只在生理季节到来时为了繁衍后代才做缠绵,其余时间相安无事而不随心所欲,都把欲望各自珍藏。它们更不会去窥探周围的秘闻艳事,没有窥的欲望,没有窥的艺术,没有窥的窃喜,当然也就没有窥的烦恼。在这一点上,自诩文明一族的人类,文明是文明了,大概是文明中也有瑕疵吧。
如今人们已经成熟了许多,有些事甚至成熟到了麻木的程度。他们不会再为几个光身子的衣架模特激动不已,即使是街头偶尔出现的内衣秀、洗浴表演、人体彩绘、人体写真,大概也未必引起多少轰动效应。有些人的脚步已经悄然踏进裸聊、换妻还有天体聚会的角落,真不知以后还有什么可做的了。窥还是窥,但已经从容许多了。
还是宽容一些吧,时代变了什么事没有,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其实古人造字早有隐喻:“窥”也,在一个隐秘的巢穴里二人紧紧依偎,互相探觅和欣赏对方的胴体……神秘产生诱惑,正如抒情诗人海涅对自己儿时的描述:“如果那弯腿的赫尔曼不是那么神秘地用他白色的围裙把苹果饼盖起来的话,那些苹果饼永远不会把我诱惑得那么厉害的。”
窥是美妙的。规则内的偶尔窥行也未尝不可。越出轨道的窥癖就是龌龃的了,起码是有伤大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