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最近从报上看到文学才子黄子午先生对书写的见解,他认为“以前的人一篇文章可能憋个许久,而今在键盘上哒哒哒就是一大长篇,虽说用键盘效率高了不少,可我始终认为键盘是写文章的大忌......很多时候,才华的不足可以用琢磨来弥补。”
老实说,黄子午的见解甚合我意,因为我本就不会打字。十几年以前家里就有电脑,在孩子们的怂恿下我也想学,他们特意为我画的“指势图”至今还在。但当时试了再试,就是没有长进,最后只得承认自己确实笨到了家,终于放弃键盘作罢,心里一直觉得惭愧。
听说近日在“知乎”官网上有一个关于“现在还有人用笔写稿吗”的话题讨论,在8个回答中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对于手写稿子嗤之以鼻,视为“顽固不化”的老朽。比较温柔的评价是,“现在用手写稿已经很少了,一般都是特别传统的‘纸媒’,还有就是那些老作者才这样”。毫无掩饰,手写稿子已然是“帝国余晖”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应该承认,现代人尤其年轻人,用电脑写稿子的已经不是半壁江山的事,可以说是席卷“全球”了。最近又听闻某一青年作家仅几年就用爆好几部手机,而且人家还作品颇丰,势头风劲,我特别相信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倘若以此推断从此以后,手写将穷途末路,沦为替人家“打快板”,甚至寿终正寝走进坟墓,如此观点恕我不敢苟同。
从大的背景着眼,纵观历史长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是百年轮回,只要你耐心审视,总会发现其呈曲折螺旋循序向前。上世纪初就有大学者断言,若汉字不灭,则中华不兴;本世纪又有那名人说汉字不可能入键盘,如今大家不能不承认,正是汉字骄傲地挺进键盘,才有今日人们轻快的“十指弹奏”。可惜啊,人们在满足的时候往往容易自恋而忘本,须知文字是金字塔的底层,我们总不能只要明珠而不要塔基!
我是个手写者,我还承认主要是自己不会电脑使然,不能拉不出什么来就去怨茅坑。具体到某个人,有些东西确实学不好,会了也不精,听说大文豪季羡林、冯骥才和贾平凹也不会电脑,更不用说我这业余文坛小卒了。我个人无意挑战整体,那样岂不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只是对于民族传承、文化基因、中华结晶从心之根底就是无法割舍,对于新老交替和历史更迭总是五味杂陈,一直有种“收之桑榆,失之东隅”的感慨,还有那“早盛的代价是早衰”的困惑,这大概是我杞人忧天了。
然而,尽管是少数,尽管份量太小,在大的层面上我想还是允许各抒己见的。既然不会敲键盘,我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手写,多年以来我的几十万字作品都是握笔书写的,草稿后再抄一遍,然后交由别人打出电子文稿。如此虽然原始而笨拙,却未必就慢。键盘操作貌似快捷,但没有那种在纸上“龙飞凤舞”的悠然,少了那种于沉思中让灵感着墨书稿的“仪式感”,尤其改稿时可以在纸上圈圈点点、穿插勾画、留弃自如,所以当定稿时,往往“成功率”较高,不要说有多好,起码令自己比较满意,有种先慢后快的惬意。
还有就是书写时的趣味也不能不提。汉字是几千年中华文化和民族智慧之魂,她的方块品格和象形韵味绝对是独步天下。最近我在写一篇散文,题目叫《品之云云》,是讲的心悟之品。当我提笔写作时,“品”字的三口立马给我垒石之感,如三块方石,下二上一,横平竖直,骨架沉稳,扎实而牢靠。继而从心里油然生出“品正则有形,有形则有神,形神并臻德才兼修,尔后万事有为有成矣”;还有在写《窥》时,让我联想到“在一个隐秘的巢穴里,两个人互相欣赏对方的胴体”,那是作为自然人的一种正常生理心理反映和自我满足;在写《荷之物语》时,“荷”的高雅脱俗,“何上戴草”也,看待世间任何事物,能够淡成一棵小草,还有什么不能舍弃,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写“炊烟”二字让人始知“欠火不能炊,因火而有烟”的道理;写“人”字顿生双脚踏于实地,一撇一捺不能含糊。这些皆是书写带来的乐趣,一笔一划跃然纸上,那是汉字的独有魅力也是思维的自然流淌,笔尖在纸上摩挲时的嚓嚓声响让人陶醉,这恐怕是冰冷的键盘无法给予的,就如催雨弹打下的瓢泼大雨总是没有那自然的毛毛细雨来得滋润。
文字,作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内核,绝不可等闲视之而弃若敝屣。而汉字作为中华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自有其无可替代的非凡作用,任何时候符号都不可能全盘取代文字。我不赞成那种“居香不闻香,闻香不识香,识香不惜香”的做派,动辄武断地对汉字唱衰,或者指手画脚,臆分宫廷与民间,让键盘包场唱独角戏,令传统的书写下架、出局、清零。五千年历史积淀的汉字,是中华民族强大的文化基因,作为炎黄子孙的我们,只有传承发扬的义务和责任,绝没有对其不屑和不敬的理由,这应该成为民族的共识。试想一个民族,特别是青少年一辈,若无文字之基,不会用民族文字书写自己的来龙去脉,岂不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萍,那该是非常可怕的事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其实早在1998年和2002年教育部就出台过有关重视汉字书写的文件,强调汉字书写的重要意义,无奈何在日新月异的电脑网络铺天盖地的围剿下,键盘魔幻犹如水银泻地无所不至,传统的书写教学得不到应有的贯彻实施,以致出现如今的断层和脱节现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教训。当下,幸有一批“传统”的学者站出来说话,甚至大声疾呼“善待文字,推崇书写”。如莫言、贾平凹等都是坚持书写的“守魂”者,应该为他们的默默坚守点赞。作为个人,我比较赞成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炜和作家、文物收藏家马未都的观点和做法,他们主张电脑和手写相结合,键盘和笔端作互补。纸上笔走龙蛇,键盘敲敲打打,既有传承又不缺新意,一起合奏民族的时代交响曲,倘若如此,当然甚好。
这里还要说一下,除了笔端书写,纸质阅读也是不能随意丢弃的。殊不知,现代人一天到晚要么对着电脑要么捧着手机,频率之高节奏之快简直让人分裂,有人说“只要电脑在,不怕花不开。只要手机有,就是诗和酒”。很多人对纸质阅读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土得掉渣的往事,根本不值得回眸一瞥。公平而论,纸质阅读较之网上(电脑和手机)阅读在仪式、感性、空间、氛围上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是带有温度和纸香的熏陶,一个只是机械步骤的流程。况且纸上阅读可以边思考边标记,留下“车辙脚印”,毛泽东读《二十四史》在书中空白部位和字缝行间写下了浩繁评点,鉴往知来,熔古铸今,独具慧眼,堪称旷世经典,令人仰慕不已,更值得永久鉴赏。毋须抬杠,这已经是客观的事实。
最后我想透露一点,因为不会电脑我常用手写,所以较少提笔忘字,至于书法我缺“悟性”,只混个“雅兴”而已。这许多年以来手写的书稿装了满满两个抽屉,也许它们只是一些平庸的文字,我却一直视为自己的财富,甚至比金钱更为实在的财富。当然绝对不敢奢望将来如马未都先生说的日子拮据时卖手稿(因为我的稿子可能不值一文),但起码是一种难得的精神寄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