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最近看了一档央视撒贝宁主持的《开讲啦》。当期嘉宾有物理学家杨振宁、文学家莫言和艺术家范曾,三位皆是重量级大咖。谈话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当属莫言,当主持人问及为何得了诺贝尔奖还如此低调时,莫言对着杨振宁笑答:“如果我得的是物理学的诺贝尔奖,大家看我低不低调!”
莫言的话费解又不费解,他的回答坦诚中带有些许苦涩。他是中国内地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人,本该挺胸抬头笑容如花。然而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思想在我们这个国度根深蒂固。建国前和建国后好多一等一的大科学家和大文豪都与这顶桂冠失之交臂,为何你能独捡便宜?我钦佩莫言的坦荡和冷静,他在笑对外界杂音的同时,毅然否定好多好心人送给他的诸多雅号:神童、天才、文曲星等等。更加难能的是,莫言还亲口公布自已只上过小学五年级,而且从小桀骜不驯,不是个乖孩子,被学校开除后,辍学在家的他对着《新华字典》自学了500个汉字。这又让我想起史料上说的,鲁迅、巴金和启功都只上过中学,华罗庚初中毕业,沈从文小学文化,高尔基只读到小学三年级,齐白石没上过学。由此可见,学历和知识不能划等号,知识和造诣更不能划等号!
都说“诚外无物”。其实,敢于直面人生甚至自我揭短的大号文人还真不少。国学大师季羡林不会电脑也不学电脑,理由是“喜欢用人脑”;知名作家贾平凹倒是想学电脑,但是怎么也学不会,而且不知道手机除了打电话还有其他功能。这些都不影响他们成就为大师级人物。小时候我挺羡慕邻居家叔叔没上过一天学居然能把收音机拆了又装,如今读了十几年书的我,却把数学的“勾股定理”、物理的“串联”“并联”、化学的“元素周期表”全部还给当年的老师。可见一个人聪明也是有局限的,大人物可能是捡大放小,普通人是什么都会一点,不精,但即使像我这样,大事做不来,小事又缺斤少两的人也是有的。
听说有一位局长,退休以后总是输棋,问妻为什么,妻也不客气,说从前是人家让着你,现在该是回归本真。不过大家对你的评价还是正面的,说你为官清廉,为政有为,为人厚道,就是诗写得像顺口溜,字算“老干部体”,棋是“臭棋篓子”。局长猛然一醒,原来如此,也罢,还好总体“三七开啊”!
这位局长到头来还是悟出妙谛的。这年头凡是会拿毛笔的都称“书法家”了,能上台说话叫“演说家”,写几篇文章就成“作家”,稍微有点火候的便急着冠予“著名”二字。其实当然不然,何苦总扛着那心爱的“如椽之笔”,那样很累的,所谓“欲戴王冠,必堪其重”!一般水平,哪怕小有名气的,不妨叫“爱好者”或“工作者”足矣。光环太多晕死人,起个低调好唱歌。再说,雅号和美称最好是别人真心送的,实至名归,要是等到作古了再给更好,那样安全无忧。
自古就有“文人相轻”、“武人相重”、“艺人相贱”之说。说到“艺人相贱”,当是旧时艺人练艺的奇苦和艺路的绝酸造就的特殊人格;而“武人相重”则更多体现武林的无常和练武之人的豪放性格,一场擂台定生死,没有评委,没有“面试”和“加分”,更没有“内定”,台下的观众就是裁判,倒下即败,站着为胜,干净利落;文人那就复杂了,大到宏篇巨著,小至标点符号,或简洁精练或宽泛冗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时候,文人的激情四溢是创作的先天基础和灵感的不竭源泉,但也造就了他们偏激刁钻的特有性格,喜欢划定一个自以为是的天地,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愿意。说到底,文人从相轻到相争继而相贬,很容易沦为“胡同里的争论”而出不来,甚至滑入“孩子是自已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那种俗中之俗的沟里,想来何苦?
历史上“文人相轻”的例子真不鲜见,清朝中兴名臣左宗棠和曾国藩因妒生怨,由挚友到不欢而散;陈独秀与胡适因信仰相悖,最终断交;鲁迅和周作人本是亲兄弟,坊间八卦说法很多,但还是彼此相轻而绝缘。有趣的是,汉字最早没有“她”,“五四”以后北大教授刘半农首提“她”。为了“她”,许多文人学者各执一词而不惜一搏,一场“她战”旷日持久,沸沸扬扬,最后终归有了“她”,而且成就一曲《教我如何不想她》,流芳后世。至于更近的,由于太近了,大家心知肚明,不举也罢。总之,“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这是所谓文人的酸腐本质和舍我其谁的顽疾使然,总喜欢以已之长贬人之短,真有点“敝帚自珍”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须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无论擅古擅今,无论喜诗喜赋,无论乐庄乐谐,皆该各自珍重。依愚之见,文人之间理智和善意的争鸣当属正常。文人也是人,再大的文豪也有平凡的一面,俄国著名诗人普希金为爱决斗付出年仅三十八岁生命,“诗歌的太阳”不幸陨落,人们在唏嘘的同时还是肯定他独立的人格。但倘若恃才傲物,唯我独尊,眼睛总盯着别人的短处,无端开起醋坊子,甚至不惜拿别人的短板当敲门砖和垫脚石,那样情何以堪!人,尤其是文人,可以平庸但不能俗气,可以俗气但不能龌龊。文人写作应该是春蚕吐丝而不应该是蜘蛛织网。文人,不管为文为人,还是应当有所忌惮有所敬畏的,因为知识本身不具备力量,知识要升华到智慧才是真正的力量。“柳絮体媚无骨,梅花影瘦有神”。自卑不可取,自恋亦枉然,澹泊寡欲历来是纯粹而高尚的。
文章开头提到撒贝宁问莫言的事,其实撒贝宁最后还问了艺术家范曾:听说央视主持人赵忠祥、倪萍还有朱军都在画画(还出册),您认为他们三位谁的造诣最深?范曾答:他们三位的画目前都还够不上“造诣”二字,以后怎样,得看他们的努力,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实说。二人的对话虽有调侃的味道,但我似乎已经明白了——像吾这般凡夫俗子,即使为文一生可能也出不了杰作,为文一世可能也成不了名著。然而,徒花无果又如何?关键是心安、理得、文舒。
有诗云:文人不易为文亦难,纷纷扰扰情浓情淡。了犹未了未了已了,因缘同梦相煎何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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